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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花開第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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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廻光去了瓊花觀。

她知自己身上染了血氣, 故而也未湊近,只是離著約有三尺的距離,站在隔離外瞧著幾眼瓊花。

觀裏的小道士已經怕了她,她來也不攔了,只是擇著自己的菜,背著師父交代的功課。

江廻光站了有一會兒, 才慢慢回過了頭,對老道士道:“觀主這是要趕客了?”

老觀主哈哈一笑:“這天下就算有人能趕宮主的客,那也不是我。我來這裏,只是想問宮主一句話。”

廻光挑了挑眉。

老觀主道:“小徒已經起了竈, 要問宮主一句,您可要留下用膳?”

廻光笑了,她道:“好啊,那就麻煩令徒了。”

小道童聽見了廻光要留下,臉上露出了難過的神色。廻光瞧著有趣,也要在一旁盯著他多撒下一勺米,咕咕的燉起粥來。

粥米黏糯,配上觀裏特有的揚州醬菜,雖是簡陋倒也別有一番風味。

廻光喝了一碗粥,道了謝。小道童倒是沒想到她還會道謝, 別扭了一下才接了她的謝, 收拾了碗筷去盥洗。

觀主見小道童走遠了,自己也去給觀們落了鎖。等他步了回來,廻光仍在觀中, 瞧著殿上的三清像若有所思。

觀主用浮塵掃了掃岸上的落灰,整理著香爐錢櫃,順口問道:“宮主想說什麽,想問什麽,都在這時說了吧。老朽的武功平平,常常精力不濟,是熬不得夜的。”

江廻光聽著想笑,她也確實笑了。

她笑了笑,仍是仰著頭瞧著精雕細琢的三清塑像,驀然道:“老先生,我自昨日起便有個問題一直縈繞於心,時至此時此刻,也尋不出個答案。”

老觀主整理了香櫃,又取了今日的香油錢,方才回了一句:“所以宮主先來問瓊花,如今又來問道祖?”

江廻光側首:“不可嗎?”

老觀主道:“哪有什麽可什麽不可,可與不可,都是人心自允不允罷了。”

廻光聞言忍不住重新打量起了這位老觀主,他看起來還是那副模樣,穿著件再普通不過的道袍,眉目慈善,說出的話有時客氣有時又很不客氣。

她笑道:“您倒是看得很開。”

老觀主道:“沒辦法,人經得多了,自然都會看得開些。”他意有所指,“若是看不開,多遇上幾位脾氣不好的香客,我這老骨頭還不得先氣死。”

廻光忍不住低低發笑。

觀主最後道:“江宮主,花不回你你未移花,神像未答你,你也未曾毀了塑像。宮主捐了那麽多香油錢,瓊花觀也不能讓您白跑這麽一趟。”

老道士浮塵一甩,慈眉善目,看起來倒有幾分像個大和尚。

他捏著胡須,慢聲輕語:“宮主想不通的問題,身邊總有個人會有答案。既然從前都是她給答案,為什麽這次不也去尋她呢?人經歷的多了,看得都透。”

“那些絆住宮主腳步的,只是些宮主自以為的東西罷了。”

“所謂關心則亂,便是這個道理。”

廻光直視著威嚴的三清像,忽而朗聲大笑。

她笑的暢快,而後轉首對觀主道:“前輩說得對,這事本就不算是事,有什麽問題直接去問不就好了,何必扯出那麽多不痛快來。”

她說罷擡步便走,老觀主也不攔,只是看著她幾步見移形換影便躍上枝頭消失在夜色裏,聽著她那句:“日後請您喝酒!”笑著撫了撫胡子。

老道士立了會兒,只覺夜風清爽怡人,直到他的小徒弟在舍內叫了,方才應了一聲慢悠悠地走了回去。

走回去的時候,他叮囑小徒弟:“明日不要出門了。”

小徒弟困惑不解:“為什麽啊?”

觀主淡然極了:“因為你知道了,不止明日,後日也要不敢出門了。你三日不出門,咱們觀裏可就要沒得吃。”

小道童說不過觀主,嘀咕著“禁足就禁足,還要找理由,師父今天又氣什麽啊”,憤憤的回了屋子。觀主瞧著自己的小徒弟走了,他立在院子裏,原本清爽的夜風裏夾雜了一絲腥味,腥味的來處,大約是道觀右街、廻光住著的那間客棧所在的巷子裏。

江廻光松了手。

跟著她的刺客便被折了脖子,松松軟軟的跌在了地上。他跌得狠,腦殼都破了一處,流出的血染紅了褐色的土墻。

江廻光冷淡的很,連多一眼都不願意給死去的屍體,擡步便走。

直到她聽見了一聲嘆息。

江廻光回頭,便見到了花滿樓。

他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,又等了江廻光多久。

江廻光見了他,不免挑眉:“怎麽,花公子要替妹妹來向我討公道?”她掃了一眼那具屍體,“還是要替你哥哥來捉拿我歸案?”

花滿樓對江廻光的這種說話方式著實招架不來,他搖了搖頭,表示都不是。

這倒讓廻光有些好奇了,她問:“那花公子來找我做什麽?”

花滿樓遲疑了一瞬,方才開口道:“我……”

他似乎也無法為自己今晚的行為找出個理由,所以只能站在月色中,任憑今夜的銀月在他的身上灑落薄薄的一層銀霜,覆在他微蹙著的眉間上,覆在他停住、無話可說的唇齒間。

廻光見著了,忽然便覺得今日一天的嘈雜煩惱都散了幹凈。她看著花滿樓甚至有心情低笑了兩聲。

她說:“花公子看起來有些不高興。”

花滿樓:“不,我……”

廻光心情極佳,她心情好的時候,總是異常的容易說話。

所以她含著笑意說:“我今日心情好,不如允你一個承諾,只要你對我笑一笑,我便答應你一件事。”她輕哄著,“哪怕你要求我日後不得在揚州殺人,我都可以答應你。”

花滿樓聞言只覺得哭笑不得,他忍不住笑了聲,廻光便道:“你要什麽?”

花滿樓嘆了口氣:“我並不需要什麽。”

他走上了前去,廻光這才註意到他的手裏拎著一枚小小的袋子。

廻光:“……這是?”

花滿樓道:“本來早該送的,但總是因別的事情耽擱,是松子糖,宮主不妨嘗一嘗。”

廻光的表情一時變得有些奇怪,她倒是想起來花滿樓在前日的確有買過糖,但她那時以為是買給花蘭汀的?

廻光語氣古怪:“你送我糖?還是三天前的?”

花滿樓聞言忍不住又笑了。

他溫聲說:“今日下午我重新買的,是最後一鍋出爐的糖,雖然涼了,但應該尚能入口。”

廻光看了看手裏的糖,問道:“那三日前的呢?”

花滿樓不明白廻光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,但他仍然耐心的答了:“因為耽擱了時間,我自己吃了。”

廻光便低低笑了起來,她瞇著眼說:“花公子在我眼裏,看起來倒要比糖更甜些。”

花滿樓:“……?”

廻光忍不住哈哈大笑,她搖了搖糖,讓花滿樓聽見了糖果滾動的響聲,而後朗聲道:“禮物我收到了,多謝你了。夜深露重,花公子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。”

花滿樓楞了一瞬,隨後也忍不住微微笑了。

他倒像是真的只是來送一包糖,糖送到了,他便也回去了。

廻光坐在窗邊瞧著他行走在月色,剝開了糖紙,取了枚焦糖色的松子糖咬下。糖果含著微苦的甜味,卻又夾著松子的香氣。一口咬下去,唇齒留香,比起糊弄小孩子的那些松子糖,這包顯然要精良多了。

廻光吃著糖,神色沈靜。

她面上瞧不出喜怒,直到花滿樓走遠了,她才合了窗戶,將剩下的那些沒有吃完的糖隨手丟在了桌上,隨手找了本琴譜接著看了。

廻光本意打定主意,要將蘭汀的事情交給天心月自己來處理。

她給天心月寫了封信,詢問她的意思,移花宮的信使再快也要過上幾日才能收到天心月的回覆。廻光在寫信的時候,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,添上了一句“花滿樓送了我一包松子糖,味道尚可,你小時候吃過這糖嗎?”

信送出後,廻光閑著無事,便去揚州的琴行為自己買了把琴。揚州做琴的功夫慣來很好,江廻光挑中的琴雖然比不上她送天心月的那把鳳尾琴,但也聊勝於無了。

拿到琴的那一刻,江廻光因為已許久不撫琴,彈出的第一個音有些許的散漫。

有旁的愛琴人聽見了不由嗤笑了一聲,江廻光並不以為意,她悠哉哉的、斷斷續續地彈完了一首曲子。這曲子著實慘不忍睹,可她自己卻似乎毫無所覺。

江廻光摸著琴弦笑道:“不錯,那就你跟著我回家。”

說著她便要買了這把琴。一旁的客人聽了不由生氣,冷著眉眼對江廻光道:“這位姑娘,琴也是有自己生命的,您明明就不是個擅琴的人,如今強取豪奪將它帶回了家,不覺得對它而言是種輕慢與褻瀆嗎?”

江廻光“唔”了一聲,道:“我付錢了嗎?”

這位女客一滯。

江廻光似笑非笑:“我付了錢,那怎麽做就都是我的事。”

說罷,她抱著這把琴要直接走了。那女客人見狀連忙追了上去,江廻光也不躲她,就這麽在前面走著。那女客自然要攔下她理論,只可惜她還沒來得及攔住她,便先遇見了花大。

花大見她匆匆忙忙追在江廻光的身後好奇:“方姑娘,你這是怎麽了?”

方明珠道:“花大哥,你來的正好。你知道我沒有別的愛好,從小就是愛琴,最大的希望便是每一把琴都能遇見知音的主人,因著這緣故,我才在花三哥的店裏學著做琴。”

花大道:“不錯。”

方明珠便道:“我已經學了三年,也做了不少佳品,對不對?”

花大:“是。”

方明珠:“好,那我要求你們不能將李師傅的琴賣給這個女人,李師傅做了一輩子的琴,愛了一輩子的琴,我不能讓他在九泉之下不安!”

花大看了看方明珠,又看了看含笑的江廻光。

他只覺得頭疼。

江廻光來揚州這幾日,幾乎要比他在朝廷裏最如履薄冰的那幾年還要難熬。

花大向方明珠開了口:“方姑娘……”

方明珠一口道:“鸞鳳姑娘說過,琴貴知己。琴若是落在了蠢物的手裏,就好比鮮花落進泥地裏,是這世上最難忍,也是最令人痛惜的事情。”

“花大哥,你知道我憧憬著昔年的鸞鳳姑娘,我雖然沒有她當年孤身入華山挑戰松石先生的勇氣,但護一把琴的勇氣還是有的!”

廻光聽到這裏,臉上原本漫不經心的笑容有些變了。

她也覺得這次揚州行有趣極了。

廻光問:“你崇拜鸞鳳?去過華山的那個鸞鳳?”

方明珠打量著江廻光:“你倒是也知道鸞鳳姑娘,既然知道她,便該知道自己不該帶走這把琴了吧。”

江廻光瞧著方明珠,說了句:“她沒說過這句話。”

方明珠:“?”

江廻光抱著琴,多了幾分耐心:“她沒說過,不過她倒是說過另一句話。”

“老匹夫,拿你的琴出來!”廻光回憶了片刻,萬般肯定,“對,是這句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卡文卡死了。

今天依然是想暴斃的一天。

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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